新年到來,全國將有340個左右貧困縣摘帽。自此,除了部分深度貧困地區,我國大多數貧困縣將進入“后摘帽時代”。多個貧困地區的扶貧干部反映,中央明確摘帽不摘責任、摘帽不摘政策、摘帽不摘幫扶、摘帽不摘監管,給各地鞏固脫貧成效以極大信心。從更長遠來看,產業如何發展、隊伍如何建設、政策如何調整,這三大攻堅點將成為各摘帽地區面臨的緊迫問題。
產業如何延續發展?
冬日氣溫居高不下,看著倉庫里囤積的柑橘,中部某貧困村駐村扶貧隊長眉頭緊鎖。5年前,當地集中力量發展扶貧產業,選擇種植柑橘。
前兩年產量不大,幫扶單位出面解決銷售問題,在內部鼓勵全體職工“消化”。不過,隨著柑橘豐產期到來,幫扶單位內部已經不能完全消化。不少柑橘沒賣出去,成為駐村扶貧干部和種植戶心中的結。眼看年關將近,扶貧隊長心急如焚。
扶貧隊長對半月談記者說,他們最擔心的是,如果哪天駐村扶貧隊撤走了,到時候“賣難”問題恐怕會更突出。
在此前多次調查中,半月談記者了解到,受技術缺乏、管理不善、市場開發難等因素影響,部分地區的扶貧產業發展不太理想,沒有達到預期增收效果,一些過去的“明星項目”甚至“關門大吉”。
南方某縣一貧困村在駐村扶貧工作隊幫助下,前些年發展了蔬菜產業,還與當地一家大型零售企業簽了長期供銷協議,基本解決了銷售問題。這個項目當時屢屢登上媒體版面,成為扶貧“明星”。但是,由于經營管理不善、利潤偏低,這300多畝蔬菜基地只生產兩年多就停產了。村支書坦言:“主要還是缺乏人才,留守村民年紀偏大,對管理和市場都不太懂!
中國農業大學農民問題研究所所長朱啟臻認為,一些外部項目、資金等資源進入貧困村,未能實現與鄉村有機體融合,讓扶貧項目成為“項目孤島”,使得扶貧效果打折扣或扶貧資金打水漂。
多名基層干部表示,扶貧產業如果打好了特色牌、培養了本地能人、發動了群眾充分參與、引入了規模企業帶動等,發展勢頭都還不錯,但如果是幫扶單位大包大攬、缺乏本地能人出資入股、貧困群眾被動參與的產業,運轉可能就比較艱難,在“后摘帽時代”也將成為地方的難題。
人才隊伍如何建設?
一名鎮黨委書記告訴半月談記者,隨著農歷新年臨近,青壯年最近都在陸續返鄉,他特意增加了進村頻率,挨家挨戶走訪!爸灰吹骄C合素質還不錯的青壯年,我就趕緊留電話、加微信,爭取把人留在村里,組織培養!
他“深謀遠慮”的背后,藏著各貧困地區“后摘帽時代”面臨的另一個難題:貧困戶普遍存在文化程度較低、不善于經營、收入來源單一。
目前,在后盾單位、駐村工作隊的指導幫助下,部分貧困村還能組織起來發展產業,也能配合村級管理的各項事務。等到扶貧結束,如何根據市場形勢的變化來進行產業調整,如何根據消費者的需求來進行產品升級,如何對產業發展、鄉村治理的未來做一個科學規劃,完全依靠這些剛脫貧的貧困群眾是很難做到的,必須有一支優秀可靠的村干部隊伍來帶動。
半月談記者近期到一個貧困村采訪,這個村在一家國企的幫扶下,大棚蔬菜產業發展勢頭不錯,每年都能給每戶貧困戶數千元的分紅,是當地扶貧的“明星村”。駐村扶貧隊隊長在村里干了3年,帶著扶貧隊員一手把蔬菜產業做大。不過,在他看來,目前村里的產業發展勢頭能否維持,還有很大變數。他非常擔憂:“村子位置太偏,年輕一點的都出去了,留在村里的都是老人,50多歲的人都是‘小伙子’,我們工作隊走了,誰來接這個擔子?誰能保證這個產業能繼續發展下去?”
鄉村人才的缺乏,不僅限于村干部,還包括醫療、教育等方面的專業人才。在不少貧困地區,年紀偏大和能力偏弱的村醫、流動性大的鄉村教師隊伍,都會直接影響到脫貧攻堅、鄉村振興的成效。
廣西行政學院教授凌經球認為,目前一些地區扶貧成績斐然,跟駐村干部有著重要的關系,但是一些基層組織建設尚嫌不夠,對脫貧成效的鞏固是極大的挑戰,需要高度重視脫貧村的組織建設。
“懸崖效應”如何化解?
中部某貧困村是一個水庫移民大村。近年來,大部分村民搬遷到縣城,不在水庫移民之列的貧困戶也基本通過易地搬遷搬到集鎮。但是,滯留在大山里的幾十戶非貧戶由于公益林禁止開發、水源保護禁止養殖、水田旱地匱乏等因素,如今面臨著靠山不能吃山、靠水不能吃水的窘境,成為最沒有發展信心的新“貧困戶”,普遍心態失衡。
這些村民心有怨氣:“比我懶的貧困戶現在個個比我過得好。勤勞有錯!真的心寒!薄柏毨1萬元就能得一套城里值好幾十萬的150平方米房子,等于白送,我一輩子也買不起!薄澳懿荒芙o我評個貧困戶?我也可以好吃懶做的”……
這不是個例,在不少貧困村特別是深度貧困村,貧困戶與非貧困戶收入差距、家庭光景差距并不大,部分非貧群眾往往平時比較勤勞,靠自己的雙手較早脫離貧困。近年來,扶貧政策“懸崖效應”凸顯,看著不靠自己勤勞脫貧甚至好吃懶做的村民,一眨眼超過自己,不費力氣就能獲得自己奮斗一輩子買不起的房子,非貧困戶心態失衡成為必然。
某貧困縣縣長說,全縣有220多個村,其中貧困村約70個,過去這些年,大量人力物力投入到這70個貧困村,確實帶來了巨大的變化。對于這個地處偏遠山區的貧困縣而言,多數村之間的差距并不是很大,過去的非貧困村如今在基礎設施建設、產業發展、村容村貌改善等方面,反倒成為“后進”。
因此,接下來兩年,必須把處于“貧困與非貧困邊界地帶”的村作為重點,改善其建設和發展,修復這種不平衡。這位縣長告訴半月談記者:“目前這些處于邊界地帶的村,沒有專項扶持資金,即使向上級去爭取,估計支持力度相對也不大,地方財力有限,無法靠自身解決問題,很讓人頭疼!
凌經球建議,著力化解“懸崖效應”,幫助“邊緣村”“邊緣人口”改變貧困現狀,彌補這種不均衡,要求各貧困地區政府在加大幫扶、引入市場力量促進區域均衡發展上有更多作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