央廣網北京7月11日消息(記者陳銳海)天羽的生活以黃昏為分割線。
白天,他頭戴耳機,手抓鼠標,如同釘子般釘在椅子上,瘋狂地操控著被零食和垃圾包圍的電腦,是游戲王國里驍勇善戰的將士。黑夜,這個心寬體胖、笑起來很憨厚的男孩兒又換了一重身份,成了網文寫手。在藍色的屏幕光和急促的鍵盤聲中,他已進入另一時空,是網絡小說里高大帥氣的主角,正在創造一些現實中不可能發生奇跡。
年輕的寫手
這些充滿浪漫色彩和英雄主義的故事,最終以文字的形式送到網絡另一端成百上千的屏幕上,供人閱讀,伴人入夢。但在國內,網文讀者的數量遠不止于此。《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》的最新一版顯示,截至2016年底,中國網絡文學用戶規模達到3.33億,占網民總量的43.3%,產業規模每年也在保持著20%以上的增長率。這就意味著,平均每5個上網的人里面,就有2個有看網絡文學的習慣,而且根據中國作協網絡文學首席專家、研究員肖驚鴻的研究,這些人中有八成是80后和90后。
龐大的讀者群背后隱藏的,是同樣年輕的寫手。肖驚鴻在調研中碰到過最小的寫手,就只有11歲。“目前國內有上百萬網文作者,但從事全職專業寫作的只有三萬多人,其他的絕大多數是兼職,并且以90后學生群體為主。”
國內知名網絡文學創作平臺“閱文集團”在去年的行業調研結果也顯示,“90后成為網絡文學的新力量”。而在活躍度較高的幾個五百人網文寫手QQ群中,該族群所占的比例均超過七成。
90后成為網絡文學的新力量
生于民間,起于草根
天羽便是其中之一。這個20出頭的男孩兒已經看了十來年網絡小說,但直到兩年前,他才開始考慮動筆寫作。那會兒本該上大學二年級的他,卻因前一年成績不佳,被學校要求留級。身邊玩得開的老同學不再同班,之前的社團活動無法參加,每天要面對的都是新班級里陌生的面孔,以及一句句讓人尷尬的“師哥”。
無心上課的他,天天躲在宿舍里,“粉”起了某個韓國女團。任何有關她們的消息,都能激發天羽的活力。看完視頻逛貼吧,逛完貼吧看小說。以女團成員為主角的網絡小說,他躺在床上一看就是一天,“一天能刷16個小時”。
與外界的聯系逐漸減少,虛構的故事成了僅有的陪伴。直到這些小說被消耗得差不多,天羽才覺得,或許自己可以嘗試著寫寫。這個想法讓他興奮不已,“其實都是套路,大家都能寫,為什么我不可以”。當時他曾以為,自己有一天也會像唐家三少那樣,一舉成名。
想要名利雙收,并非天羽一個人的愿望,“網文寫手大都是抱著同樣的目的開始寫作的,很多人一上來就直接問,我寫這個能不能賺錢,然后你一看,就會覺得寫的都是些什么呀”。看了500部網絡小說、寫了三年網文的道尊對此深有感觸,“很多人根本沒看幾本書就敢來寫,還覺得自己特牛,其實小說的情節混亂,邏輯不同,文筆平淡,根本看不下去。更可怕的是,有些小說三觀壓根就不正。”
在天羽看來,這都是普遍的現象。有時他寫到后面就忘了前面的,只能胡亂編造一番,有時明明十個字就能表達清楚的意思,他非得“水到兩三百字”,但內容空洞無物,一切只為了湊個字數,多賺點稿費而已。
“這些網絡寫手,大概有70%是生活在二三線甚至是以下城市的年輕人。很多人缺乏生活閱歷,沒有接受過系統的寫作訓練,自身的專業素養具有局限性,加上這個行業的從業標準至今仍沒有確立,所以大量的劣質作品就出來了。”肖驚鴻認為,這就是網絡文學一直飽受詬病,被認為缺乏文學性、思想性,只是在可讀性上吸引讀者眼球的原因。
“但這又從側面說明了網絡文學的特質——生于民間,起于草根。它非常接地氣,關注的要么就是當下的現實世界,抒寫他們這一代人的感情和生活方式,要么就是從中西方古老文化中尋求靈感,從而寫出玄幻、科幻、修真、仙俠等寄托了人生理想、生活理想的故事。”
故事的主角
在開始寫作不久之后,天羽就已經意識到,當初試圖一夜爆富的想法“太幼稚了”。每天6000字的更新,使得他經常通宵達旦,有時候還跟室友比誰睡得更晚。每個月為了拿到全勤獎,他只能請一天假,其他時間一天都不敢歇著,所有的聚會要統統推掉,但到了月底,頂多就能拿上1500元。
天羽在社交平臺上發布的消息
閱文集團的最新數據顯示,旗下作家年分成稿酬達到100萬元級別的,也就百來個。這與肖驚鴻的研究發現不謀而合,“網文寫手的收入水平是呈金字塔式分布的,90%左右的網文寫手都在進行著‘虧本式寫作’。他們往往是兼職的,生活來源不靠這個,只是通過網文寫作來尋找一個平衡內心世界的方式而已。”
這也是天羽繼續寫下去的主要動力。盡管生活中常常一人獨處,也鮮有人在意,但只要進入筆下的小說,對現實世界感到無力的他,就能成為虛構故事里的主宰者。環境由他選擇,人物任他設定,情節隨他安排,所有生活中缺失的,他都能在這里得到滿足。
在另一時空里,他成了高富帥,來到韓國,邂逅了自己的偶像女團,發生了一系列浪漫的故事。在娛樂新聞中看到女團成員交了男朋友,憤憤不平的他,立馬將現實中的緋聞男友寫到故事里,痛打一頓。道尊也有同樣的經歷,有段時間他常因為一米六的身高而遭到同學欺負,即使心有不甘還要為他們四處跑腿,然后忍氣吞聲,不了了之。回家后,他只能把所有的不滿發泄到筆下的小說。在自己的故事中,他身強體壯,家世顯赫,任誰都不敢欺負。
“你明明知道這是假的,過后也會很空虛,但當時就是很爽。”道尊把這種暫時的宣泄當做自我安慰。中國作協網絡文學首席專家肖驚鴻,則把它叫做代償性寫作,“每個人在現實生活中,都有你無法解決的問題,這種時候我們可能就要借助一些想象甚至幻想,去尋找一種途徑來發泄自己。從這個角度上來講,網絡小說就是一種熱血文、爽文。”
家人的感覺
僅靠這種短暫的“爽感”,不足以讓天羽對筆下的世界如此留戀。他很在意的還有一種“家人的感覺”,這種歸屬感是由讀者帶來的。
第一次寫完一個關于偶像女團的故事,他興致勃勃地把它發到貼吧里,期待別人的認可。但天羽怎么也沒想到,那些同樣關注女團的粉絲,居然主動為他建一個讀者群。他們非但在群里給他提出修改意見,還拉來更多讀者,一直催他更新小說。看著群人數從一變到十,從兩位數變到三位數,從小就一直被人嫌棄長得胖、學習不好的天羽,開始“有一種被認可的成就感”,即使他知道自己寫得并不好。
那會他還沒簽約網文平臺,只是把文章發到群里供人閱讀,沒有任何收入。讀者看到他每天熬夜更文卻沒有生活來源,便主動排隊給他訂起了外賣,甚至打賞。得知天羽被學校留級,他們一個個過來勸說他不要寫了,回去上課;聽說姐姐生病,正在四處求醫,有讀者立馬給他聯系了上海的大醫院;碰到偶像的演唱會,他們會在群里互通有無,一起訂票,聚到現場,“大家特激動,那個場面燃得呀”。
“就感覺跟家人一樣吧,每天都會水群,200多人的群,有一大半會出來聊的。”即使是時不時會強調一個人玩也挺好的他,一提到讀者群,還是會流露出很享受的感覺,“那就像一個精神角落”,天羽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