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處大興安嶺南麓集中連片特困地區的興安盟,是內蒙古自治區貧困程度最深、脫貧難度最大的地區。這里的扶貧成敗事關自治區決戰脫貧攻堅的整體成敗。記者近日來到苦甲興安的“南三蘇木北八鄉鎮”等深度貧困地區,走進“最窮戶”盤腿上炕,看脫貧變化,算脫貧細賬,“測”出了當地貧困人口脫貧“不是勉強及格,個個高分通過”的經濟刻度,“摸”到了“高分”下貧困人口收入變化、心理變化、人生變化的民生溫度。同時,興安盟干部群眾也期盼,壯大村集體經濟,形成村級幫扶長期關系,建立普惠性、常態化防致貧防返貧機制,鞏固好脫貧成果,做好鄉村振興文章。
“饑荒戶”也有了“存款隱私”
天微亮,58歲的李井華早早起床為老伴做好早點,梳洗打扮一番后,邁著碎步到離家不遠的突泉縣天興奶牛公司上班。摘菜、潑油、翻炒,李井華身子瘦小,可揮勺鏟菜干凈利索。滋啦啦的油花聲里,香噴噴的氣味里,大廚李井華開始了有滋有味的一天。
李井華過去在突泉縣水泉鎮“窮”出了名:她自己患有乳腺癌,老伴也得了哮喘,住院看病耗光所有積蓄,還欠下10余萬元饑荒,二人陷入絕境。2015年被識別為貧困戶,兩人的生活一下發生轉變。在扶貧資金注入下,天興奶牛公司發展成為扶貧龍頭企業,李井華被吸納就業當廚師,月工資2100元。
身著紅色、藍色大花紋的滌綸上衣,上面墜著許多白色的亮片,李井華走起路一閃一閃的,很是時髦。“工資只是一部分,可不止這些哩。”她笑出了酒窩,得意地說,家里還把兩頭牛寄養在公司,每年分紅3000元,同時流轉土地每年還有10000元的收入。“全家一年至少有38000元的收入”。在他一旁的天興奶牛公司總經理劉大偉忍不住插嘴:“總愛往少了說,你家還養了4頭毛驢不是,每年還有好幾千元的收入!”一片笑聲中,李井華大方地承認。
“想吃肉時隨時吃,想穿新衣裳時隨時買。”這幾年,李井華和老伴還完饑荒,實現脫貧,兩人感慨終于有了存款。被問到存了多少錢,她開玩笑說:“這是我家的隱私,才不告訴你們哩。”在天興奶牛公司,像李井華一樣務工的貧困戶有17戶,寄養奶牛獲益的農戶有1912戶,其中貧困戶246戶。
三股線落一根針,一會工夫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“落”于綢布。誰也沒想到,才2年時間,貧困戶王金蓮竟成了一頂一的繡娘,還靠刺繡脫了貧。近年來,科右中旗將蒙古族王府刺繡打造為扶貧產業,王金蓮從2017年開始刺繡,之后技藝不斷提高,訂單增長。2019年,她靠刺繡掙了2萬余元,加上養著10頭牛、20多只羊、60多只雞,合作社每年還分紅3300多元,王金蓮一家不僅穩定脫貧,還成了村里的“存款大戶”。在全旗,近3000名貧困人口參與刺繡產業,年均增收約2000元。
突泉縣的牛產業、阿爾山市的旅游產業、科右前旗的現代設施農業、扎賚特旗的大米產業……這幾年,產業興旺成了興安盟脫貧攻堅最鮮明的特征,每個旗縣市都培育出了“拳頭”產業。像李井華、王金蓮一樣,每一戶貧困戶都有了自家的“小產業”,并與旗縣市里的“大產業”形成了緊密的利益聯結,家家戶戶實現穩定增收。從“饑荒戶”到“存款戶”,貧困人口的收入極大改善。
“悲觀戶”也“敢串門了”
66歲的王金霞家住突泉縣太平鄉五三村。多年前,老伴得了癌癥,四處看病吃藥致家徒四壁。2011年,丈夫離開人世,家里還欠下了數萬元的外債。緊關大門,悶在家里,過去很愿意串門的王大娘不想見人、不想說話。王大娘說:“感覺自己無依無靠,低人一頭,生活沒了奔頭。”
就這樣“窩”了四年,王大娘心里的堅冰在2015年開始融化。當年她被納入貧困戶,一連串的精準扶貧舉措接踵而至:家里的危房經改造,不跑風漏雨了;享受健康扶貧政策,政府幫助繳納醫保,住院還享受90%的報銷;10畝土地流轉;成為低保戶和村里的保潔員;發展起庭院種植……
雞大腿、豬排骨、餃子、豆包、切糕……打開王金霞家的冰柜,各式肉品和食物裝得滿滿實實,頂住了冰柜蓋。“摳摳搜搜吃不上肉的日子終于過去了。”目前王金霞已脫貧。她算了一筆賬,每年土地流轉收入1000元,種糧補貼收入1000多元,保潔員收入3171元,庭院經濟收入至少4000元,再加上低保3000余元,自己一年收入12000元。
腳尖頂住簸箕,一只手使勁用笤帚清掃,村頭的垃圾堆一會工夫被王遠峰收拾得清清爽爽。科右前旗居力很鎮紅心村的王遠峰,因車禍截掉一條胳膊,無力供養2個孩子上學,對生活灰心喪氣。精準扶貧后,王遠峰家三口人納入低保,每人每年3400元補助,同時他自己每年還有1150元的殘疾人補貼,政府還為其每年代繳100元的養老保險費。“村里還給我安排了保潔員的公益崗位,每月收入550元,加上種地、養驢,我家在2017年脫了貧。”自信而樂觀,王遠峰重回堅強的男子漢。
對于王金霞、王遠峰等弱勞動力甚至是無勞動能力的貧困人口,興安盟實施了全面兜底,讓他們穩定實現“兩不愁三保障”。另外,各旗縣市還通過發展房前屋后庭院經濟,牛羊牲畜托管寄養等方式,讓貧困人口有產業增收渠道。政府既不降低標準對待,也沒有過度福利化,而是立足長遠,通過“政策兜底+產業造血”的方式,扶助這類貧困人走出困境和絕望,回歸積極向上的生活狀態,從根本上甩掉窮帽子。
“頹廢戶”也有了“發展規劃”
8月的扎賚特草原,陽光灼熱。草原深處,頭戴小紅帽、皮膚黝黑、精瘦而結實的包哈敦巴拉,頂著火熱的太陽在自家院子里擴建豬圈。誰能想到,兩年多以前,他還是一個酒杯不離手,從早喝到晚的“醉鬼”。玻璃的、陶瓷的,大的、小的,桌子、炕上無處不在的酒杯使他喝起酒來“十分順手”。
包哈敦巴拉家住內蒙古興安盟扎賚特旗胡爾勒鎮諾勒嘎查。2016年開始,先后經歷剛出生兒子夭折,妻子離婚出走,自己發生車禍右臂留下殘疾。這一連串打擊讓包哈敦巴拉萬念俱灰,徹底失去生活的信心。“當時啥打算沒有,就想著能混一天是一天。”他成了村里最貧困的人。
2018年初,鎮里將包哈敦巴拉納入建檔立卡貧困戶,啟動了一系列幫扶,可他仍不思進取,扶貧毛驢也差點被他餓死。但扶貧干部始終沒有放棄他,一次在酩酊大醉后錄制了他丑態百出的視頻,在酒醒后發給他看。看著視頻中自己萎靡的丑態,包哈敦巴拉羞愧至極,“連我自己都嫌棄自己了”。他默默從炕上起身,搜出家里所有的酒杯抱到門外,當著眾人的面朝大石頭使勁摔去。在酒杯砰砰的破碎聲里,他發誓:一定把酒戒了,活出個人樣來!
如今,走進包哈敦巴拉家里,院落干凈整潔,屋里地板錚亮,被褥疊成豆腐塊,一副“精巴”人家模樣。在他家客廳墻壁上,今年還貼出了財神爺的壁畫,他笑著解釋,“是在時刻提醒自己努力地賺錢”。從摔杯至今,包哈敦巴拉滴酒未沾,成功戒酒700余天。通過技術人員指導,他成了村里的養豬專業戶和護林員。2019年,通過勤奮養豬、護林,他的年收入超過15000元,成功甩掉窮帽子。包哈敦巴拉計劃,要蓋一個長15米、寬8米的新豬圈,用兩年時間把自己37頭豬仔發展到100頭。
由內而外發生變化的,還有科右中旗高力板鎮金祥嘎查曾經的“懶漢”金毛敖海。晌午時分,太陽火辣辣的。金毛敖海蹲在院子的莊稼地里,一步三回頭地培土、除草。渴了喝口綠豆湯,累了坐在地頭歇息,一下午時間,莊稼被他打點得井井有條。過去邋里邋遢,連莊稼都懶得搭理的他,經過扶貧干部幾年的教育、引導、啟發后,竟撿來廢棄磚塊自己動手蓋了一間倉房。如今,他像換了個人,干凈、精巴、勤快,積極發展庭院經濟,實現了自給自足,順利脫貧。
包哈敦巴拉、金毛敖海的脫貧故事,是興安盟扶“智”又扶“志”推進脫貧攻堅的一個縮影。記者看到,精準扶貧給興安盟貧困人口帶來的不僅有物質生活的豐裕,而且還有充盈的精神世界和美好的人生規劃。“最窮地”“最窮戶”最大的變化,其實是在人心,人心思齊、人心思進蔚然成風。有力氣、有骨氣、有志氣,興安盟貧困人口一改多年“等靠要”的消極思想,一門心思拼搏發展,信心百倍過好日子,實現了脫胎換骨式的深刻轉變。
鞏固脫貧成果還有“三盼”
多年馳而不息、久久為功之下,如今興安盟6個貧困旗縣市、602個貧困嘎查村已全部摘帽出列。剛剛拔掉窮根的興安盟基礎仍然薄弱,各級干部群眾呼吁,國家繼續給予扶持,鞏固好“最窮地”來之不易的扶貧成果,走好鄉村振興之路。
攻克難中之難,發展壯大村集體經濟。科右前旗委書記朱成幫、科右中旗委書記白云海等人認為,興安盟各村集體經濟實現了“清零遞增”,但底子薄,亟須解決經營人才匱乏、建設用地緊缺、同質化競爭等關鍵難題。興安盟扶貧辦副主任楊昌波等人建議,接下來應繼續完善政策,指導、扶持嘎查村盤活集體資產、興辦農業基地和農產品加工項目,形成穩定的村集體經濟收入來源;統籌整合資產、資源、資金,引導支農、扶貧、產業等各類項目向村集體經濟發展項目傾斜;完善財稅減免優惠、土地優先安排、人才引進等優惠政策,形成資金、信息、技術、人才等各類資源的疊加效應,壯大村集體經濟。
扶上馬送一程,形成村級幫扶長期關系。在中宣部的大力幫扶下,科右中旗近些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,其他旗縣的變化也十分巨大,老百姓十分感恩幫扶單位的付出。科右前旗居力很鎮紅心村村支書李英輝等村干部建議,2020年后各項扶貧政策不宜一下“撤空”,要循序漸進推進,有的甚至可以長期保留。他們認為,2020年后幫扶責任人、駐村工作隊可以逐步撤銷,但第一書記和城鄉結對幫扶可以長期保留,中央定點幫扶、京蒙扶貧協作等大戰略可以在鄉村振興中進一步推進,從而確保這些地區高質量脫貧。
靈活轉換政策,形成普惠性常態化防返貧防致貧機制。烏蘭浩特市扶貧辦副主任王忠偉等扶貧干部建議,2020年后扶貧政策要由特殊性、差異化逐步過渡到普惠性、常態化,提高農村牧區醫療、教育、養老等各方面水平的同時,構建突遇大病等變故致貧的及時、全面幫扶機制,構建隨時致貧隨時幫扶的政策體系,讓每一位困難人口在國家發展中不掉隊。(記者 于長洪 任軍川 王靖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