蔣文強,28歲,大連人,因在武漢作志愿者參與抗疫一度成為新聞人物。大連疫情暴發(fā)后,蔣文強再入隔離區(qū),又一次引發(fā)關(guān)注。

  記者:每天下班都是這么晚?

  蔣文強:對,每天都是這么晚,我早上去醫(yī)院的時候天還沒亮,晚上回去的時候天黑了。我不知道我為什么火了,保潔算技能嗎?拖地算技能嗎?人家網(wǎng)紅火了有特長,我什么特長?我保潔特長。

  近日,因受邀參加中國醫(yī)師節(jié)的活動,經(jīng)過隔離及核酸檢測后的蔣文強來到北京。

  記者:以前對醫(yī)生這個職業(yè)怎么看,什么個認識?

  蔣文強:以前咱說實話,對醫(yī)生的印象概念就是好工作,鐵飯碗,實話。

  記者:經(jīng)過這次的疫情?

  蔣文強:英雄,白衣天使,實至名歸。

  疫情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,包括蔣文強。蔣文強原本做手游生意,今年2月15日,因為工作需要,蔣文強離開大連,坐上了高鐵,他原本的目的地是湖南長沙。但由于誤坐了“外地人員返回武漢的專門車廂”,列車到達武漢后,蔣文強被強制要求下車。

  記者:你被迫下車,那個時候大家都處在一個什么狀態(tài),人家下車是回家了。

  蔣文強:對,他們也有人來接,但是我下車的時候高鐵站已經(jīng)沒剩幾個人了,應該就剩兩三個人了,我還能看見的那兩三個人,等到我到門口的時候,他們已經(jīng)被接走了。

  記者:里外里就剩你一個人了?

  蔣文強:對,就剩我一個,整個車站就剩我一個。

  2月15日,是武漢“封城”的第二十四天,疫情形勢依然十分嚴峻。當天下著雨,天氣濕冷,蔣文強天真地以為再買一張從武漢去長沙的車票,事情就可以解決。但出了站后,他發(fā)現(xiàn)高鐵站已不再售票。他試著叫網(wǎng)約車,沒人接單,馬路上也很少見車。別說離開武漢,就連離開車站進入這個城市都很難,“封城”兩個字實實在在地擺在了他的面前。

  蔣文強:我雖然活得也不大,但是是我這么多年經(jīng)歷的唯一一次,真正有點絕望的時候,當我聯(lián)系了這么多人幫助我,都沒法來幫助我的時候,我覺得剩下的路就要靠我自己了。

  記者:心緊不緊得慌?

  蔣文強:就是很害怕。

  記者:害怕,大小伙子那個時候感覺到害怕了,害怕是哪些方面給你帶來的?

  蔣文強:第一我知道武漢的情況,我知道武漢當時什么情況。

  記者:疫情帶來的害怕,這是一個,還有?

  蔣文強:第二個就是我不知道下一步,今天晚上該住哪兒該吃什么睡哪兒,不知道。

  絞盡腦汁的蔣文強腦袋中靈光一閃,想到了志愿者,抱著尋求幫助的想法,他在網(wǎng)絡上輸入了志愿者三個字,但搜索到的卻是招收志愿者的信息。

  蔣文強:招志愿者,每天工作多少個小時,包吃包住。

  記者:是志愿者,還是臨時的,就是臨時工?

  蔣文強:臨時工。

  記者:你為什么打志愿者會出來這些反應呢?

  蔣文強:我也不太清楚,因為當時我只是在網(wǎng)上搜,我就搜志愿者之后,它出來這個。

  記者:因為我想可能在那樣一個非常特殊的階段,臨時工是找不到的,你給人家多少錢,可能人家都不會來做這樣的事,某種程度上就是志愿者。

  蔣文強:反正我不太清楚,當時我想著讓人來幫我。

  頭兩個電話打出去,對方表示歡迎志愿者加入,但由于他們距離蔣文強所在的武漢火車站較遠,沒有跨區(qū)接送需要的通行證,只能放棄。第三個電話接通的是武漢市第一醫(yī)院,他們招收的是保潔員,距離武漢站不遠,很快,蔣文強被帶到了武漢市第一醫(yī)院。

  蔣文強:我覺得我當天晚上拿到盒飯、拿到酸奶、拿到蘋果的時候,我覺得我真幸福,那時候感覺不是我真幸福,那時候感覺心里有點幸福感了。

  記者:有著落了?

  蔣文強:能吃上飯了,飯還不錯,還有奶還有蘋果。

  這是蔣文強誤入武漢的第一個晚上,這個夜晚,蔣文強一宿未眠。

  記者:想過第二天干嗎,怎么辦嗎?

  蔣文強:走,我甚至都聯(lián)系,想盡一切辦法,在網(wǎng)上聯(lián)系找方法,能不能走出去,后來。

  記者:找到了沒?

  蔣文強:沒有。

  記者:你都找了什么方法?

  蔣文強:車站訂票肯定是訂不著了,我都試過訂票,我甚至連網(wǎng)上黑車電話,兩千塊錢包出城,那種小廣告的電話我都打了。

  記者:那個時候肯定是一個騙子,武漢“封城”了怎么可能出得去呢?

  蔣文強:對啊,那時候也不知道想法是怎么回事,反正到最后了,他打電話讓我給他卡里轉(zhuǎn)錢的時候,我感覺好像不太對。

  整整一個晚上,離開武漢的路沒有找到,第二天,防護培訓結(jié)束后,蔣文強學著別人穿上防護服,準備上崗,安排給蔣文強的工作是清理病房里的生活垃圾,對地板進行消毒。他的工作地點是醫(yī)院9樓的新冠肺炎患者重癥病區(qū)。

  記者:打開病房門真的進入到這個紅區(qū)了,整個的人什么狀態(tài)?

  蔣文強:拽開病房門,兩個腿不敢動,不敢呼吸,生怕漏一點點空氣都能讓我感染了,更別說做工作了。

  記者:你還挺能想。

  蔣文強:那時候已經(jīng)害怕到各種聯(lián)想了,后來想想其實那就是自己嚇自己,但是因為不了解,所以才會有那么多想法。

  雖然有N95口罩、防護服、護目鏡、面屏的層層防護,蔣文強還是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。為避免感染,他創(chuàng)造了一個自己獨有的干活模式。

  記者:什么方式?

  蔣文強:進病房之前,病房都有門,門打開之前吸口氣,然后門打開之后,就也不出氣也不喘氣。

  記者:那你還能堅持多久?

  蔣文強:就越快越好,拿著那個飯盒,往垃圾袋一裝轉(zhuǎn)身就往外走就很快,所以一開始那些患者跟我打招呼,他們把我當成那個醫(yī)生了。醫(yī)生你別走,我問你點事,醫(yī)生你別走,我話都不會講,我都不會跟他們說一下,我不是醫(yī)生,我都不會講。

  記者:為什么不說呢?

  蔣文強:害怕,我覺得跟他們對話我就被感染了。那時候就感覺,尤其是當我知道一天確診了一萬五那天,我就覺得我是不是再過幾天,在被確診這些名單當中可能就有我一個了。

  蔣文強: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第二天的上午,一個大爺鼻子一直流血,手紙插在鼻子上,一會兒手紙就透了,就變成紅色。他就拿著,但是他扔不準,扔到我腿上了,我當時那種心理。完了,這下肯定完了,跑不了了。當然護士也看到了,護士在我看來是真漢子,真的比我都爺們,手紙撕下來以后,戴著手套,直接拿手紙開始包地下的血,往垃圾桶里放,我沒敢動。我真的怕了,我出去了。

  當時,武漢的抗疫之戰(zhàn)正處于膠著狀態(tài),誤入武漢的蔣文強其實已身處這場戰(zhàn)“疫”的第一線,但他卻不能也不好意思和身邊的醫(yī)護人員有更多的交流。

  蔣文強:看到他們在病房里,在我看來那就是等于去用自己的命在拼一樣,搶救一病人,他跟病人之間的距離,就是真的像剛才您說的就是鼻尖對鼻尖這個距離,我看這不是拿命在拼嗎這不?當時有個搶救,開病房醫(yī)護要進去,然后很多其實好幾個我看護士都要往里面進,直接就攔住了,醫(yī)生就攔住了,就兩個人,其他人出去。

  記者:為什么這么說?

  蔣文強:有危險,其他人出去。

  記者:你聽到這話對你有什么觸動?

  蔣文強:我覺得在里面的人是真厲害。

  在新增確診人數(shù)和治愈人數(shù)之間,是無數(shù)拿命在拼的人。面對這些人,蔣文強想要離開武漢的想法逐漸不那么強烈了。

  記者:怎么就漸漸就淡了,是一點一點淡的?

  蔣文強:對,一是希望沒了。

  記者:你倒真說實話,沒希望?

  蔣文強:一是希望沒了,真沒希望了,覺得我可能要不我可能就留在武漢了。

  記者:什么叫留在武漢了?

  蔣文強:說實話就是豁出去了。

  記不清從哪一刻開始,原本進病房屏著呼吸的蔣文強開始跟病人說話,因為蔣文強的防護服上寫著大連兩個字,叫著叫著,“大連”就成了他的代稱。很少有人知道他叫蔣文強,但勤快幽默的“大連”逐漸成了病區(qū)里的紅人。

  患者:大連來的,我好震撼,那么老遠到這里來,真是冒著生命危險,做這么臟的活。

  患者:他總在我這里收東西,慢慢我就跟他搞熟了,他把他的經(jīng)歷跟我講了,我很佩服他。

  透過醫(yī)護人員的傳播,“大連”蔣文強又吸引了媒體和更多人的關(guān)注。因為來到武漢時行李簡單,有志愿者專門為他送來鞋子、衣服和其他生活用品。

  蔣文強:有一天我回到酒店的時候,我那時候好像是跟誰交流了一下,他們就問了一句,大連,你有沒有想吃的東西?炸雞,我就這一句話,說完之后兩個小時,炸雞就給我送過來了。我覺得他們太把我當回事了吧,我不是那樣的人。

  記者:不是哪樣的人?

  蔣文強:不是特別重要的那個人吧?

  記者:你覺得什么人是重要的人?

  蔣文強:我跟那些醫(yī)護人員比起來我太渺小了,你這樣讓我情何以堪,他們越這么做,我越覺得我更應該再出發(fā),再加把勁兒。

  記者:為什么在這兒立一工位?

  蔣文強:有時候我工作的時候他們找不到我,我就在上面寫大連小伙等候處。告訴他們找不到我,就喊大連,我就在這放了一個椅子,這上面的字,一點一點加上去的,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滿了。

  3月10日,隨著防疫形勢的日趨好轉(zhuǎn),蔣文強所在的9樓重癥病區(qū)的大部分患者都已經(jīng)治愈出院,剩余的幾例患者也將轉(zhuǎn)至其他醫(yī)院治療。蔣文強接到核酸檢測通知,并進行隔離觀察。此時,是他誤入武漢并成為志愿者的第25天。

  蔣文強:剛剛接到通知,讓我去做核酸檢測,今天上午是在這工作的最后一上午了,這是我工作的9樓護士站,這是跟我一起奮斗過的南京醫(yī)院的小姐姐們,再見了。

  3月30日,蔣文強接到了和大連第二批和第三批援鄂醫(yī)療隊一同返回大連的通知。

  記者:這對你來說應該是一種莫大的榮譽,因為你是用那種方式來的,又是用這種榮光的方式回的。

  蔣文強:我特別想跟醫(yī)療隊一起回來,但是我又怕別人說我不配,您能理解嗎?

  記者:我太能理解了,醫(yī)療隊員怎么看待他們這個小老鄉(xiāng)?

  蔣文強:我是要回來的當天早上跟他們見的第一面,我從我的酒店倒車把我送到了大連醫(yī)療隊酒店,他們下來吃飯,好像每一個大連醫(yī)療隊下來的醫(yī)生護士都認識我。有一個畫面,當時讓我,我現(xiàn)在想想還是特別感動,我們從飛機上下來之后,我們在大連舉行了一個就是所有醫(yī)療隊員都站在那個講臺上,當時我就想著我就不往前靠了,我就站在挺遠的一個地方,然后主持人就喊話了,就說我們大連小強在哪兒?他們有麥克,喊得老大聲了,整個機場包括機場的工作人員,家屬全都能聽見,就說我們大連小伙哪去了?小強呢,趕緊叫小強,所有人都在找我,我一看在找我。

  記者:你在哪兒?

  蔣文強:我當時我離得挺遠,我在后邊,我躲著呢。

  記者:你怕不配?

  蔣文強:對,我怕不配,我躲著呢,然后我聽見喊我了,我就回頭了,然后那些醫(yī)療隊員也回頭看見我在這,小強你快過來,就這么叫我,當我從后面繞到前面的時候,我們大連那批回來五百多個人,沒人說什么,看到我走到前面全都開始鼓掌,就是一種認可吧。

  武漢的經(jīng)歷讓蔣文強年初的計劃泡了湯,回到大連的蔣文強重新規(guī)劃,開了一家海鮮燒烤店,武漢之行正在成為難忘的記憶。

  記者:百感雜陳,那個時候是不是很懷念在武漢的那段日子了?

  蔣文強:有點難忘吧,因為我跟您講現(xiàn)在想想那個畫面,自己都能夠被感動到。

  記者:那回過頭去你總結(jié)你在武漢做什么了,讓人家能給你鼓掌?

  蔣文強:就是保潔,其實我后來也想不明白的一點就是,你說志愿者那么多,自愿去的,比我偉大的多得多了,那為什么是我就被大家這么認可呢,到現(xiàn)在我也想不明白這個。

  記者:人能問自己這樣的問題就是很好的,因為能不忘記自己是誰?

  蔣文強:保潔做的,我也不是專業(yè)的。

  記者:你說,你自己客觀評價一下,人家這么認可你,你付出了什么,為武漢付出了什么?

  蔣文強:其實想想醫(yī)生護士為武漢拼過命,我自己覺得我為武漢也算拼過命吧。

  就在7月22日,已經(jīng)有100多天沒有本土疫情的大連市,突然發(fā)現(xiàn)新冠肺炎確診病例,疫情暴發(fā)后,蔣文強做的第一件事是關(guān)閉開張不久的燒烤店。

  蔣文強:我們大連一直餐飲業(yè)保持你可以開,沒有說強制要求你關(guān),但是高風險肯定是不行的,高風險地區(qū)。我那屬于低,其實屬于沒風險地區(qū)吧,我那個飯店。

  記者:那你為什么要關(guān)?

  蔣文強:我知道這個東西,我見識過經(jīng)歷過,我知道它有多可怕,我不想在我店里出現(xiàn)一點意外,我也不想我店里出現(xiàn)一點意外,我也不想我店里員工跟我出現(xiàn)一點意外。

  記者:那你關(guān)了人家沒關(guān),那你不就是損失大了嗎?

  蔣文強:我當時知道疫情的時候要決定關(guān)店的時候,真的沒想過我會損失多少,我當時的想法只有一個,我能為我們家鄉(xiāng)這次疫情做點什么。

  大連發(fā)生疫情的第二天,蔣文強報名加入了志愿者行列。

  記者:你想做哪個方向的志愿者?

  蔣文強:很明確,我就是要重新進醫(yī)院。

  記者:你那個怕勁兒過了沒有,在武漢遺留下來的那個怕勁兒?

  蔣文強:還是怕。

  記者:那你為什么明知山有虎,偏向虎山行?

  蔣文強:因為我自己太了解我在武漢受到了多少人的幫助,受到社會上多少人的捐助,不單單就是物資上面。

  記者:鞋,刷子,炸雞。

  蔣文強:當時有記者采訪我說我這一身就是全國大聯(lián)合的象征,這個是哪個醫(yī)療隊的,那個是哪個醫(yī)療隊的,全身一件東西,沒有是我自己的,我才知道了,自己家鄉(xiāng)遇到這樣的情況我必須要做點什么。

  蔣文強:大家好,我是小強,太熱了,剛剛收拾完一個樓層的垃圾,二樓,手套里全是水,全是汗,說錯了,現(xiàn)在上三樓。

  根據(jù)安排,蔣文強進入一家接收密接人員的隔離酒店,負責送餐、收運垃圾和消毒工作。除了本職工作之外,他還幫助培訓其他志愿者穿脫防護服。正值一年中最熱的時期,但由于隔離酒店是中央空調(diào),為避免傳染不能開啟,整棟樓里都悶熱異常,對于穿防護服的蔣文強來說尤其如此。

  蔣文強:工作的時間還是跟以前在醫(yī)院的時候一樣,每天早上中午晚上都需要進去,一天也需要三套防護服,已經(jīng)汗流浹背了,這個溫度真的,我在房間里邊工作已經(jīng)這樣了。可想而知,醫(yī)護人員在戶外做核酸檢測那是什么樣子,護目鏡已經(jīng)看不見了,行了,上午的工作結(jié)束了。

  由于天氣炎熱,加上長時間穿著隔離服,蔣文強的身體長了花斑癬。這種癥狀和免疫力有關(guān)。為此,在隔離酒店做了一周的保潔工作后,蔣文強不得不遵照醫(yī)囑,離開酒店,回家進行隔離并休息。目前,蔣文強身上的花斑癬已經(jīng)基本痊愈,隨著大連市連續(xù)十幾天無新增本地確診病例和無癥狀感染者,他打算近期讓燒烤店重新開張。

  記者:給你做個廣告,你的店址開在哪兒?

  蔣文強:別,這個不行,我不想因為這個,還是靠自己口味。

  記者:靠自己的口碑?

  蔣文強:對。

  記者:不想靠電視?

  蔣文強:覺得說這是個宣傳,是個網(wǎng)紅店怎么樣,我不想讓別人這么說我。我想讓別人說我,今天想吃烤串了,大連小伙家的烤串味道特別好,走,咱上那去,我想這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