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得八九歲的時候,我寫了第一首詩。母親一念完那首詩,眼睛亮亮的,興奮地嚷著:“巴迪,真是你寫的嗎?多美的詩啊!精彩極了!”她摟住了我,贊揚聲雨點般落到我身上。我既靦腆又得意揚揚,點頭告訴她這首詩確實是我寫的。她高興得再次擁抱了我。
“媽媽,爸爸下午什么時候回來?”我紅著臉問。我有點兒迫不及待,想立刻讓父親看看我寫的詩。“他晚上七點鐘回來。”母親摸著我的腦袋,笑著說。
整個下午我都懷著一種自豪感等待父親回來。我用最漂亮的花體字把詩認認真真地重新謄寫了一遍,還用彩色筆在它的周圍描上一圈花邊。將近七點鐘的時候,我悄悄走進飯廳,滿懷信心地把它放在餐桌父親的位置上。
七點。七點一刻。七點半。父親還沒有回來。我實在等不及了。我敬仰我的父親,他是一家電影公司的重要人物,寫過好多劇本。他一定會比母親更加贊賞我這首精彩的詩。
快到八點鐘時,父親終于推門而入。他進了飯廳,目光被餐桌上的那首詩吸引住了。我緊張極了。
“這是什么?”他伸手拿起了我的詩。
“親愛的,發生了一件奇妙的事。巴迪寫了一首詩,精彩極了……”母親上前說道。
“對不起,我自己會判斷的。”父親開始讀詩。
我把頭埋得低低的。詩只有十行,可我覺得他讀了幾個小時。
“我看這首詩糟糕透了。”父親把詩扔回原處。
我的眼睛濕潤了,頭也沉重得抬不起來。
“親愛的,我真不懂你是什么意思!”母親嚷道,“這不是在你的公司里。巴迪還是個孩子,這是他寫的第一首詩,他需要鼓勵。”
“我不明白,”父親并不退讓,“難道世界上糟糕的詩還不夠多嗎?”
我再也受不了了。我沖出飯廳,跑進自己的房間,撲到床上失聲痛哭起來。飯廳里,父母還在為那首詩爭吵著。
幾年后,當我再拿起那首詩,不得不承認父親是對的,那的確是一首相當糟糕的詩。不過母親還是一如既往地鼓勵我,因此我還一直在寫作。有一次,我鼓起勇氣給父親看了一篇我新寫的短篇小說。“寫得不怎么樣,但也不是毫無希望。”根據父親的批語,我學著進行修改,那時我還未滿十二歲。
現在我已經有了很多作品,出版了一部部小說、戲劇和電影劇本。我越來越體會到我當初是多么幸運。我有個慈祥的母親,她常常對我說:“巴迪,這是你寫的嗎?精彩極了!”我還有個嚴厲的父親,他總是皺著眉頭,說:“這個糟糕透了。”一個作家,應該說生活中的每一個人,都需要來自母親的力量,這種愛的力量是靈感和創作的源泉。但是僅有這個是不全面的,它可能會把人引入歧途,所以還需要警告的力量來平衡,需要有人時常提醒你:“小心,注意,總結,提高。”
這些年來,我少年時代聽到的這兩種聲音一直交織在我的耳際。“精彩極了!”“糟糕透了!”“精彩極了!”“糟糕透了!”……它們像兩股風不斷地向我吹來。我謹慎地把握住我生活的小船,使它不被哪一股風刮倒。我從心底里知道,“精彩極了”也好,“糟糕透了”也好,這兩個極端的斷言有一個共同的出發點——那就是愛。在愛的鼓舞下,我努力地向前駛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