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是“徽班進京”230周年。清乾隆五十五年(1790)為給高宗弘歷祝壽,從揚州征調了以戲曲藝人高朗亭為臺柱的“三慶班”徽戲戲班入京,這成為徽班進京的開始。到北京以后,這種戲曲廣受歡迎,在后來的發展中,它兼收并蓄,逐漸形成了京劇。到了近代,在無數藝人的努力下,京劇成為流行全國的劇種。

  230年間,除了戲曲的不斷發展,北京城里還留下了一代又一代藝人們的諸多印記,他們使得古老的北京城,衍生出新的文化內涵。

  “唱戲的離不開百順韓家潭”

  徽班進京之后,隨著徽班在京城越來越受歡迎,老北京形成了這樣的一句俗語:“人不辭路,虎不離山,唱戲的離不開百順韓家潭。”

  如果要尋找京劇之源,到韓家胡同最為合適。退休多年的邱崇祿,家住韓家胡同不遠處,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,他就一直專注于拍攝北京胡同的變遷,對于韓家胡同一帶,他頗為熟悉。

  一個冬日的上午,我們開始了京劇的“溯源”之旅。

  這趟旅程是從胭脂胡同南口開始的。提起胭脂胡同,很多人可能并不太了解,但是提起京劇《蘇三起解》,很多人都知道故事的梗概。邱崇祿介紹,相傳這個故事的主人公、明代時的青樓女子蘇三(花名“玉堂春”),當年就住在胭脂胡同的北口。當然,這個說法無從考證。

  胭脂胡同北口緊挨著的就是東西走向的百順胡同。在胭脂胡同與百順胡同相交的路口,能看到非常明顯的京劇元素,一座院子的墻上有早期戲班人物的銅質浮雕,上面刻有幾個字:“人不辭路,虎不離山,唱戲的離不開百順韓家潭。”

  會館專家彭澤民向記者講述過這樣一件趣事,不久前他也到過百順胡同,在這些浮雕前逗留時,一位大姐告訴他,這座刻有浮雕的院子,是北京京劇團的宿舍。彭澤民想起一位戰友似乎住在這里,他說出戰友的名字,這位大姐居然認識。從當年的戲班所在地,到北京京劇團宿舍,這似乎也是一種獨特的傳承。

  百順胡同55號是有著“青衣泰斗”之稱的陳德霖的故居。門前兩塊拴馬樁似乎是當時的舊物,只不過,如今這里已物是人非。

  再往西走,在一座非常不顯眼的民居的墻上,看到一個銘牌:程長庚故居。門牌號顯示為34號,正門是一座再普通不過的小門,門后就是一條狹長的甬道,甬道兩旁是人們并排而建的大大小小的房間,邱崇祿不無惋惜,“以前來過幾次,每次來都沒開門。這次來,門倒是開了,可惜里面已經完全看不出四合院的痕跡。”

  在百順胡同的最西端,百順胡同40號就是京劇名家俞菊笙、俞振庭父子的故居。進入小院,雖然已不是四合院格局,但走過曲曲折折的通道,在最里側看到一棟兩層小樓,木門、木窗、木樓梯、木質的廊柱以及木頭刻成的雕飾,依稀訴說著陳年往事。

  百順胡同往北,就是韓家胡同,當年三慶班住在何處,已經沒有了痕跡。在很多人眼里,韓家胡同在舊時是一條“花柳巷”,而且胡同的確還保存著幾棟舊時風月場所的建筑,但是韓家胡同的底色并非如此,這條胡同有著濃厚的文化底蘊:胡同得名就是因為清代康熙年間內閣學士韓元少在此居住過;清康熙年間的戲劇評論家李漁,曾寓居于此,他還在院子里修建了一所“芥子園”,聞名京師。

  韓家胡同東側與大外廊營胡同相交,在大外廊營胡同的最北側,就是譚鑫培故居。“譚鑫培故居”的銘牌旁,是一扇不大的門,我們正要進門一探究竟,一位大姐說,這不是故居的大門。她用手指著南側兩三米遠的一處房子:這里才是原來的大門,后來被改成了一間房,院子也都被隔起來了,走不通。大姐在這條胡同住了60多年,她告訴我們,譚家后人幾十年前就搬出去了,幾年前他們還回來探訪過舊居,如今譚鑫培故居正在進行騰退。

  彭澤民介紹,在這一時期,精忠廟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組織。它是戲曲界的行會組織,當年由于設在精忠廟內,因以廟名作為會名。精忠廟起著調節行業內的利益關系、為行內同仁提供幫助等作用,甚至還充當著與宮廷聯系渠道的角色。廟首都是由德高望重之人擔任,比如高朗亭、程長庚、譚鑫培等人曾先后擔任廟首多年。后來精忠廟歷經多次搬遷,如今精忠廟無存,因廟而得名的精忠街還在。

  從富連成舊址到京韻園

  有著濃厚地方特色的戲曲,兼收并蓄,最終形成了新的藝術形式:京劇。越來越多的人投身于這門藝術,他們以百順胡同、韓家胡同為中心,向大柵欄、宣武門一帶延伸,為京劇開辟出更為廣闊的空間。

  畢業于中國戲曲學院,一直從事戲曲行業的婁悅告訴記者,“大馬神廟”是京劇發展歷史上不可忽視的“地標”:煤市街南口西側的大馬神廟28號(如今的培英胡同20號),正是梨園界有著“通天教主”之稱的王瑤卿的居所。如今,王瑤卿故居還在,墻上掛有銘牌。

  王瑤卿出生于梨園世家,1904年,23歲的他應召入宮演戲,同年,因偶然的機會,與譚鑫培搭戲,一時名噪京城。后來譚鑫培、王瑤卿密切合作長達五年之久,被譽為“京劇二妙”。上世紀二十年代,王瑤卿在大馬神廟的住處潛心教戲,經他親授的弟子多達四百余人。王瑤卿教戲非常注重因材施教,不少已露崢嶸的京劇演員,也慕名向他討教。

  他根據梅蘭芳、尚小云、程硯秋、荀慧生四大名旦的特長而分別培養,并使他們成為各自流派的創始者的故事,一時傳為佳話。新中國成立后,王瑤卿任中國戲曲學校校長。

  對于很多喜歡京劇的北京觀眾而言,富連成科班如雷貫耳。富連成創辦于1904年,前期稱“喜連成”,后因出資人的變化,改為“富連成”。經過四十多年的發展,富連成共培養了近800多名學生,梅蘭芳、周信芳、馬連良,均與它有極深的淵源。因為規模的不斷壯大,富連成科班所在地也歷經多次變遷。據葉春善(富連成班主)之子葉盛長(葉世長)的回憶,1934年,在富連成最為鼎盛的時候,買下了虎坊橋路北45號(今天晉陽飯莊所在地)有數十間房屋的一大院落。

  如今,緊鄰晉陽飯莊西側,新辟了“京韻園”,在一塊“京劇發祥地”紀念石后面,建有一座亭子,名為:富連成。在富連成舊址,建起這座亭子,亭子西側,在一條條玻璃做成的裝飾上,寫有富連成的校訓。

  戲園里度春秋

  與京劇不斷發展相匹配的是,眾多戲園、戲樓相繼開辦。大大小小的舞臺,成就了一批又一批京劇大家,同時滋養了一批又一批觀眾。很多人正是因為舞臺的魅力,投身于京劇藝術。二百多年來,這門藝術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,也默默改變了這個城市的氣質。

  現年80歲的王友昌老先生,從小就在天橋的天樂戲園聽戲。因為離戲園近,放學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溜進戲園聽戲。1950年,9歲的他如愿進了科班,開始學戲。王友昌一開始學的老生,后來因為練功,傷了身體,再加上“倒倉”,后改學武生。

  有意思的是,因為學藝時“偷學”過一些戲裝知識,人到中年,他做起了戲裝租賃的生意,憑著深厚的知識積累,他的戲裝不僅受到票友的喜歡,就連專業劇團都極為認可。兩年前,他在密云租了一家大院子,用于存放這些行頭。

  提起戲院,除了大柵欄一帶大家熟知廣和樓、廣德樓、中和戲園、華樂戲園(后改為大眾劇場)等,在王友昌的記憶中,珠市口一帶也有不少重要的劇場。他當時常去的有民主劇場和華北戲院。

  民主劇場頗有一些歷史,民主劇場的前身是開明戲院,它建于1922年,位于珠市口大街路南,開明戲院開風氣之先,是當時第一家有售票處對外預售戲票的新式劇院。新中國成立后,開明戲院改為民主劇場,后又改建電影院,2000年左右被拆除。

  華北戲院的前身是清末的文明茶園,修建于珠市口路北,文明茶園是京城首家允許女賓看戲的茶園,民國時期改為華北戲院。上世紀70年代,豐澤園擴大經營面積,兼并了華北戲院舊址。

  人民劇場的輝煌記憶

  新中國成立后,各行各業迎來了新的氣象。如果尋找這一時期京劇發展的“地標”,非護國寺街莫屬。上世紀五十年代,護國寺街東側是梅蘭芳住所(如今的梅蘭芳紀念館),西側就是人民劇場。

  1955年1月10日,中國京劇院成立(2007年改名為中國國家京劇院),梅蘭芳擔任首任院長。同年,中國京劇院所屬的人民劇場正式開幕,京劇大師梅蘭芳登臺為人民劇場舉行了開幕演出。此后,這里成為京劇的殿堂,無數京劇名家在此獻藝。

  今年的1月10日,在中國國家京劇院成立65周年之際,國家京劇院京劇藝術展陳館正式落成。國家京劇院京劇藝術展陳館館長李繼勇,帶領記者一行參觀了展陳館。展陳館里陳列著很多與京劇相關的珍貴文物,梳理了新中國成立后京劇發展的歷程。其中有一件文物尤為特別:當年人民劇場的木質正門。人民劇場修繕的時候,李繼勇看見老的木門被拆下來隨便靠放在一邊,他覺得應該放在倉庫收藏保護起來。后來,在布置展陳館三樓的沉浸式體驗區時,他靈機一動,設計了一面墻,把老的大門鑲嵌其中。

  這件文物令京劇愛好者阜娟無比感慨:“我開始以為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裝飾,沒想到它居然是當年的實物,想到當年黨和國家領導人、一批又一批京劇藝術大家正是推開這扇木門,走進人民劇場,就有一股莫名的感動。”

  在民間,有很多票友憑著自己的一腔熱血將這門藝術發揚光大。護國寺街的護國寺賓館,就自發辦起了一個京劇票房,它為廣大京劇票友提供公益的場地服務。護國寺賓館總經理段祺林介紹,京劇票房自2012年成立后,受到了京劇界以及諸多票友的歡迎。在疫情之前,這里每周都有票友的演出。姜妙香藝術研究會還把活動地點固定在護國寺賓館京劇票房。梅蘭芳與姜妙香曾是親密搭檔,如今,梅蘭芳故居在護國寺街東側,姜妙香藝術研究會在西側,一東一西,也是一種獨特的緣分,而這也正是京劇的魅力。

  縱觀京劇數百年的發展,京劇有一個特質沒有改變,那就是這門傳統藝術,滋養了一輩又一輩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