央廣網北京4月1日消息(記者吳喆華 寶音)據中國之聲《新聞縱橫》報道,“敕勒川,陰山下。天似穹廬,籠蓋四野。天蒼蒼,野茫茫。風吹草低見牛羊。”
初春,內蒙古錫林郭勒盟,西烏珠穆沁旗,冬天的積雪還未肯散盡,堆在泛黃的草地上,又化成一灣灣淺灘。此時,正是牧民接羊羔的繁忙時節。一只剛剛出生的羊羔落在遠山角落,被母羊舔干之后,在低低的草里,悠悠地站起來。
初春的草原 記者吳喆華攝
其木格說,羊可有意思了,下羔,羊全回來了,它自己留下。剛生下的就舔,毛給舔干了,羊羔自然就起來了,現在把它趕回去。
其木格家的棚圈,一只小羊羔剛剛出生 記者寶音攝
44歲的牧民都日斯哈拉其木格,哼著歌把羊羔接回棚圈。其木格從小跟著母親在牧區長大,如今跟哥哥一起經營著八千多畝的草場,養了近千只羊。在她的兒時的記憶里,哪里有草原,哪里就有牧人,哪里有牧人,哪里就有長調。可如今,蒙古包變成了磚房,全家兄弟姐妹八個,會唱長調的也只有她一個了。
其木格說:“夏天特別高,起碼到網圍欄這么高。我五歲六歲的時候去草場撿蘑菇了,就看不見我。以前草多,環境也好。現在哪有啊,這么一點兒。那時候哪有那么近啊,放羊,特別遙遠,早晨趕羊,晚上有時候不回來。那時候沒有網圍欄,羊到哪我們就到哪。跟著羊跟誰說話啊,說話跟誰說啊,只能是唱歌啊。”
牧人其木格接羔 記者吳喆華攝
和其木格不同,蒙古族歌唱家德德瑪13歲就離開了阿拉善盟額濟納旗。雖然久居城市,但她仍然記得小時候唱的《勸奶歌》——那是首春天的長調,唱給草原上初生的羊羔。
德德瑪說,一歲的羊或者說它生了以后就不讓吃奶,小時候那就是孩子的任務,抓住它那個脖子這么摟著,完了以后底下把它的那個孩子放進去,讓它跪在那兒吃奶,完了上邊再唱,那時候沒有人教啊,一唱它要了,要了它的孩子了。所以很多的長調民歌的產生,估計就是生活當中這么來的。
德德瑪
春天的長調還有人傳唱,春天的草原卻變了模樣。68歲的德德瑪正準備排一部有關生態保護的音樂劇,她非常痛心,家鄉竟成了沙塵暴的發源地。
德德瑪說:“像我的家鄉額濟納旗有8道橋,名字叫一道橋、二道橋、三道橋以后八道橋。過去這個八道橋是八條河,現在沒了,就是一道橋有河了,那七道橋全干了。光剩橋了,沒水了。草原過去草長得非常茂密,現在就差很多,比如說今年雨水不錯,整個是綠地毯,雨水不好或不下雨就完蛋了,那整個就是“禿子的腦袋",這有草那兒沒有草的,變化還是很大的。實際上整個內蒙的草原面積在變小,不像過去那么遼闊了。”
電影《狼圖騰》中的片段,記錄了六十年代開墾草原的歷史。內蒙古師范大學地理科學學院 海山教授研究說,實際上,草原的退化從清末就開始了,五六十年代以來的農墾,八十年代以來的草場承包,九十年代以來的開礦挖煤,都對草原生態產生了難以逆轉的傷害,而近年降雨量的減少更是雪上加霜,以至于牧民祭敖包的傳統儀式也發生了變化。中國十二大沙漠沙地,八個在內。祭敖包,多數人現在都變成了求雨了。真的求雨,這和過去是不一樣的,過去是感恩,因為過去年年下雨不用求,羔接完了,草葉長出來了,所以感恩。這個東西現在變成祈雨,這是文化的東西。
草原的草剩下薄薄一層 記者吳喆華攝
內蒙古草原監督管理局陳永泉局長則認為,人畜矛盾,過渡放牧也是草原退化的主要原因。
因為草原上過去的人很少,現在人多了,人多吃飯,吃飯怎么來呀,草原就是主要是生產性收入,生產性怎么來的?從草原上來的。就是天然的放牧方式獲得的經濟效益。所以說,人多,吃多了,羊牛就多,牛羊一多,踐踏草原就重了,導致草原退化沙化。
草原在變,牧民的生活也在變。雖然還會時常唱起長調,但其木格早已經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牧民。如今她住在可以燒暖氣的磚房里,草場被長長的鐵絲網圈成了一個一個圍欄,家里的蒙古包早已變成了儲物的倉庫。每年夏天,她和丈夫都會去旅游景點演唱,賺的錢差不多抵得上一年放牧的收入。眼見著那達慕大會成了熱門旅游項目,她也琢磨著把自家的草場打造成旅游景點,多賺些錢。
草原上到處可見鐵絲網圍欄 記者吳喆華攝
其木格說:“以前一個蘇木起碼一個公社開那達慕會,哪有每天都有那達慕會,用錢什么的肯定高。現在個人也能開那達慕會了。而且以前是在蘇木嘎查,現在是在屋里頭。一百多買門票一兩個人看,明天我哥要去,要門票就不去了,他說算了吧電視上能看。”
其木格夫婦和烏拉巴特爾演唱長調 記者寶音攝
長調依然在牧區里流傳,旅游景區的舞臺上、飯店里、各種那達慕大會上,處處都能飄出長調聲。西烏旗里去年組織長調比賽,多人報名,甚至建立了一個專門唱長調的微信群,但其木格總覺得現在的長調已經沒有了從前的味道。
其木格說:“我的微信群里有70多個人,一到晚上就在群里唱。長調長調是唱不完的調,有的歌一天一宿唱不完,特別長,歌詞多。以前唱的長調現在年輕人真的唱不了。”
內蒙古大學藝術學院教授楊玉成和其木格有著同樣的感覺,直到有一天,躺在草原上,楊玉成突然明白了,為什么他聽不懂長調。
楊玉成回憶:“我就躺在草叢當中,在那個旅游點上突然飄起了優美的長調,當時放的是《走馬》,我聽著我就感覺到就是掉下眼淚來,因為我才真正的感受到原來長調是蒙古的草原,蒙古的藍天,蒙古旁邊這個流淌的小河咕咕的聲音,還有那邊遠處的牛羊的叫聲,還有藍天上飛翔的百靈鳥的歌唱,還有蛐蛐的聲音,各種各樣的,還有微風吹過的聲音混在一起,所以自從那天我才真正的領略了什么是長調,長調本身就是草原的一部分,,所以我也是懂了我的家鄉為什么后來就沒有了長調,為什么這個城里就聽不懂這個長調。”
其木格家已經定居磚房,蒙古包更多成為儲藏室 記者吳喆華攝
其木格的獨生子在呼和浩特讀書,因為從小在外上學,放牧的本事已經不會了,對長調也不感興趣。其木格希望他畢業能在城市找個工作,自己就在草場放牧養老。但她也希望,不管怎樣,兒子的心里可以一直有那么一首歌,歌里,有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。